readx; 民國二十六年十一月五日,陰,時有小雨。冬季接近了,剛剛傍晚,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。安亭,滬寧鐵路上一個不見經傳的江南水鄉小鎮,此刻卻人流匆匆,騾馬的嘈雜聲混合着疲憊的喘息,傷痛的呻吟,不是熱鬧,反而是一種悲涼,是一種莫名的肅穆和哀傷,暮色下,泥流一般沿着滬寧鐵路的兩側向西涌動,連綿至黑暗的盡頭。匆匆的身影背後,黑暗的東方天際,不時爆發出冷冽的閃光,斷續照亮着陰沉的雲底,隱隱夾雜着隆隆的轟鳴,那裏,就是上海,正在承受着日軍艦炮的蹂躪,做最後的掙扎。
鐵軌上的雨珠震顫着,承載着一列沉重的火車,正由西向東怪嘯着疾馳。這是從華北戰場南調增援淞滬的國民革命軍67軍107師,十多天前剛剛結束河北大城防線的艱苦鏖戰,還沒得到補給就收到了委員長的電令,匆匆踏上了南下的列車。他們絕大多數人並不知道,此刻的上海防線已經崩潰,他們是唯一一支沿滬寧線東進的部隊,他們的任務是掩護幾十萬潰兵的大撤退,他們的任務是阻擊,迎接他們的將是怎樣的黑暗。
107師319旅638團1營3連七十多人擠在一節悶罐車裏,儘管有冷風不斷的從縫隙和通風口裏吹進來,車廂里還是有些憋悶。地板上鋪了一層枯草,大部士兵們或臥或蜷,伴隨着車輪與鐵軌清脆的碰撞聲休憩着。車廂里有兩盞煤油燈,一盞燈掛在頂棚中央,隨着列車的行駛有節奏的晃動,灑出幾片昏黃的光芒,在斑駁的車廂壁上有節奏的跳躍着;另一盞擺在車廂一端的地板上,七八個人盤腿圍坐,還有十幾個人站成一圈圍觀。
十幾個銀元散亂的擺在中間,二排長呲着大黃牙叼起一根煙,伸手提過地上的煤油燈,擰開頂端的遮蓋,湊上臉過去吧嗒吧嗒點燃了煙,美美的深吸了一口,笑嘻嘻的催促坐在對面的漢子:「我說連長,你倒是快投啊?我這就是一對六,又不是三個六,至於把你嚇成這樣嗎?」
三連連長,個頭挺高身板挺壯,濃眉大眼四方臉一個東北漢子,此刻正輸得滿頭大汗,抬手解開兩顆胸前的紐扣。「老子最後的兩塊大洋都在這地上了,事先拜拜菩薩不行嗎?你催個屁!」話畢雙手合十叨咕了叨咕,把手心裏的三粒骰子晃了又晃,猛地甩在地上的陶碗裏,叮叮噹噹蹦了半天,一二五……
「不玩了不玩了,他娘的,你這個騙錢的,下了車老子就讓你們二排打主力,我讓你樂個夠。」連長往後挪了挪,靠在車廂上,抓過地上的皺帽子直扇。
三排長姓王,又黑又瘦一臉褶子,三十多歲年紀看起來像是四十歲,是連里年紀最大的,據說有十幾年的兵齢,性子和氣,但有點吝嗇,所以連里都叫他『王老摳』。這次他沒參賭,因為三天前他口袋裏的錢就輸光了,只好一旁圍觀,眼見連長輸乾淨了,於是湊到連長身旁坐下,遞上了一根煙。「連長,上車前我聽說那個犯了錯誤的軍官要下放到咱們連來當大頭兵,這事是不是真的?」
「哦?你個王老摳倒是耳清目明,是有這事。好像他還有傷沒好,上車的時候進了輕傷員的車廂。」連長從衣兜里摸索着,掏出乾癟的火柴盒狠擦了一下,點燃了王老摳遞來的煙抽了一口,眯了眯眼又問道:「你問這個幹什麼?」
「嘿嘿,連長啊,每次都是先補一排再補二排,就沒輪到過三排,這個兵你總該補給我們三排了。」
連長看着王老摳一副受氣訴苦的樣,噗嗤樂了。「上車前不是剛剛給你三排補了一個人麼,怎麼又要?」
王老摳擠出一副冤枉臉:「啥?你說那個十四歲的娃娃?站着沒槍高,吃的不比別人少,一排二排都不要,是你連長大人硬塞給我的好不,那能算補充麼?這我得說道說道,眼下咱們連一排有四十二人,二排有二十五人,俺們三排呢?四個人!還得算上我這個排長和那個熊孩子,我連個班長都不如啊。」
「我說王老摳,你個老兵油子別身在福中不知福啊。咱們連自從入了關就一直不滿編,上頭一直也沒給咱補充幾頭蒜,我能咋辦?從入關的時候