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京聚寶門內,與貢院相對的,即武定橋舊院——大明帝國最大、最繁華的風月場所。
因萬曆十六年恰好是秋闈之年,而整個南直隸的考點就在南京。大量參加鄉試的讀書人扎堆時候,恰是秦淮河生意最好的時節。
兩岸華燈初上時,五彩斑斕,照耀如晝。紅燈高懸於樓閣畫舫,與天上明月、瀲灩水波相映成趣。
窗牖之內,燭影搖曳,隱約可見人影綽約。商家店鋪,琳琅滿目,招牌幌子,迎風招展。酒肆茶樓,賓客盈門,喧囂之聲,不絕於耳。
朱之蕃帶着童僕到集賢樓下的時候,看見門口迎賓的王八身材矮小,穿着與別家青樓的迎賓無異,但頭上頭並無綠頭巾,反倒是將頭頂的頭髮剃光一個圓形,圓形周邊的頭髮下垂過耳,看着令人發笑。
見朱之蕃站在門口端詳,其中一個迎賓上前跪地,一個頭磕在地上道:「貴客裏面請——」,口音也顯得古怪。
朱之蕃聽他口音,才知這是店家僱傭的東瀛僕從,輕蔑一笑,邁步進樓。樓內老鴇帶着一個丫頭迎上來,打聽了朱之蕃預定在流花閣後,身邊小丫頭就帶着他主僕二人進去了。
曲徑通幽,絲竹亂耳,待到了流花閣,屋內已有數人到了。見朱之蕃進門,都站起身見禮。
朱之蕃道:「忝為地主,雅集晚來,諸位仁兄恕罪則個。」眾人都道無妨。一中年人道:「我等寓居待考,並無家事羈絆,早來此閒聊而已。」
說完,介紹身邊幾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道:「此乃華亭董生、鎮江周生、常熟張生。」此三人忙見禮自我介紹道:「華亭董其昌。」、「鎮江周應秋。」、「常熟張九苞。」
朱之蕃目視董、周兩人,沉吟問道:「可是那個.董家、周家?」董其昌赧然道:「正是。十三年前,因奴變破家的董家、周家正是我倆個本家。」
朱之蕃點頭嘆息。隨即安慰道:「如今聖天子在位,兩家也後繼有人,復起指日可待。」兩人躬身遜謝。
那中年人指着剩下一中年人道:「此位乃隱士高人,青浦北柳先生,大名王應奎。既為杏林聖手,又精卜算之道,家兄與我都是極佩服的。」朱之蕃聽了,與之寒暄見禮。
那中年人又對這些人介紹道:「這位就是這些年聲名鵲起的蘭隅先生朱之蕃,書畫雙絕,此番與我們一起鄉試的。」幾人又互相躬身見禮。
朱之蕃看向中年人道:「涇凡先生,涇陽先生今晚能來否?」
涇凡先生道:「因接駕事,前些日子甚為忙亂。前天因天氣太熱,家兄身子不爽利,請假回鄉避熱去了。」
此時已過中秋,南京正是涼爽時節。涇凡先生說「避熱」,在場眾人先是愕然,轉過念頭來卻都聽懂了,一起感慨涇陽先生顧憲成崖岸高峻,不同流俗。
涇凡先生待眾人感慨完畢,笑着對朱之蕃道:「倒是賢弟,聽說中秋節時得了大彩頭。」
朱之蕃嘴角的笑容壓不住:「也是難得的際遇,小弟不知如何有一幅字被聖上看見,贊個『好』。此番中秋節,聖上頭一回與翰林們唱和,申相叫我去做記錄,因此得了賜字一幅。」
周應秋、董其昌和張九苞聽說,艷羨之情都寫在臉上。顧允成道:「待秋闈結束,倒要到賢弟家欣賞御筆。」
朱之蕃笑道:「此乃愚弟之榮幸也。皇上的字真箇既雍容華貴,又不同凡俗,非我等能寫出來的,要麼下了苦功夫,要麼天授之。」那三個聽了,越發嫉羨。
人既到齊,那個「郎中」叫王應奎的,就安排上菜、上校書,諸人推杯換盞,氣氛逐漸熱鬧起來。
因秋闈鄰近,幾個考生自然先要圍繞着考試說話。涇凡先生顧允成先發感慨道:「如今科考,不讀大學卻難。每次出題必有格物內容,八股題越發淺顯。家兄此前為此寫了一篇奏章,進了通政司就石沉大海了。」
朱之蕃聞言笑道:「涇陽先生提倡『修悟並重』,是最重實學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