過去老爹從來沒有說過,而到了今天,他終於講了出來,人心險惡,不過如此!
「父親,其實孩兒此去,是想保護沈二郎。」
「保護?」呂好問困惑道:「為什麼?」
呂本中略沉吟,突然昂頭道:「父親,當年您教孩兒背的第一篇文章,便是大道之行也,天下為公啊!」
呂好問一陣錯愕,是啊,似乎不只是他,太多的長輩,都把這篇文章當成孩子的啟蒙文章,也是儒家的基本綱領。只是人人皆知的文字,卻沒有幾個人敢正視了。
「父親,無論如何,孩兒也無法接受,因為幾個麥穗,便要打死一個六歲的女孩……倘若地方真有類似的事情,便是夫子重生,也要盡數屠戮乾淨的。這不是人活的世道,這是率獸食人的地獄!」
呂好問聽着兒子的話,卻是更加無可奈何。
「民生艱苦,便是更可惡的事情,也不是沒有啊!」
呂本中眉頭立起,突然憤怒道:「正因為如此,才要重整乾坤……父親,總不能讓子孫後輩,生活在禽獸之境吧?」
「這……」呂好問很是不解,他想不通,為什麼一向詩酒風流的兒子,會突然變得如此激烈。
「你到底在想什麼?」
呂本中搖了搖頭,「沒想太多……只是孩兒也有個女兒罷了!」
呂好問下意識長大了嘴巴,是啊,他也是當爺爺的人,有些事情,原本就不是那麼複雜,除了厲害關係,陰謀算計之外,總還有一種叫做「天理」的東西。
沉默了片刻的呂好問,突然放聲笑了起來,「或許我家的第四位宰執重臣,要落在吾兒身上了!」
呂本中並沒有真的在乎老爹的話,他匆匆動身,還要去追趕沈二郎。
而此刻的沈二郎,已經懷抱着天子劍,騎在前往靈壽老家的馬背上。
手持天子劍,便是能隨便殺人嗎?
便能快意恩仇,將那些惡徒全都屠戮一空嗎?
沈二郎下意識摸了一把腰間裝酒的皮囊,那是韓世忠臨走的時候,送給他的。
作為多年的老兄弟,出生入死,韓世忠在分別之際,只是問了沈二郎一個問題……你憑什麼得到天子劍?
是官家的恩賞嗎?
是潑韓五的面子嗎?
不是,都不是!
是當初二十八個弟兄浴血奮戰,為國捐軀,只剩下你沈二郎一個!
這柄劍是弟兄們拿命換來的。
沒有他們的浴血犧牲,憑什麼讓官家站在武人這邊?
憑什麼一個毫無身份的草民,可以挑戰桐木韓氏?
你一個蒿草螻蟻一般的東西,又哪來的資格要一個公道?
沒有別的,只是在揮劍的時候,想想那些死去的弟兄們,想想他們會不會贊成?
……
沈二郎微微閉着眼睛,一個個鮮活的面孔,從眼前閃過……從軍十載,六年血戰,到底死了多少弟兄,流了多少血,只怕已經說不清楚了。
只是手裏的這柄劍,愈發沉重了。
正在這時候,呂本中突然從後面縱馬追來。
兩個人在官道上相遇。
「我向天子請旨,特意隨你一起去的。」
沈二郎並無驚訝,只是點點頭,「那好,一起同行吧!」
呂本中被他的淡定驚到了,「你不覺得憤怒嗎?我可是來掣肘的!」
沈二郎翻着眼皮,認真看了看呂本中,突然冷笑道:「俺有自己的理兒!不怕!」
呂本中略遲疑,失笑道:「好,我也有自己的道理……咱們就看看你我的道理,誰的更有理!」
一個世代為官的才俊公子,一個從戰場上爬出來的老兵,一個享盡榮華的朝廷文官,一個背負血海深仇的窮苦子弟……兩個人生軌跡完全不同的人,湊在一起,同辦一個案子