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夏翁!」
任弘只叫了一聲,夏翁立刻就從訓斥下屬的凶神惡煞,變成了慈眉善目。
他幾步走過來,就要朝任弘行禮,全然忘了自己是「比百石」的廚嗇夫,要論秩祿,較任弘還要高點。
「君子是不是餓了?東廚有熱好的羹……」
多少年了,儘管時過境遷,但夏丁卯一直記住任氏對他的好,待任弘如少主。
任弘卻不讓他行禮,兩人名為主僕,但對任弘而言,夏翁,就如同他的親叔叔!
「夏翁,是好消息。」
任弘對他低聲道:
「我等的那個人,傅介子,終於要來了!」
……
少頃,一老一小朝懸泉置的大門走去。
任弘在前,他背着個紅柳編的籮筐,回頭看向夏丁卯道:
「眼下已經快到食時了,夏翁離開廚房,當真不打緊?」
漢代的平民一天只吃兩頓飯,早飯時間便是食時,約合後世的9點-10點30,往常這個點,夏丁卯得在廚房燒菜了。
「就是快到食時,東廚里的沙蔥卻不夠,那些徒卒靠不住,所以老朽才親自出來找尋啊。」
夏丁卯一邊說,一邊擦着頭上冒出的汗:「一早就這麼熱,今日可要難熬嘍。」
任弘知道夏丁卯非要出去的原因:懸泉置這么小一點地方,卻住着吏、卒、徒、御共37人,加上往來官吏行人,簡直密密麻麻,實在不適合說悄悄話。
出了懸泉置,天地才豁然開朗,沒有沙塵的時候,便能看清楚周圍,是與中原截然不同的風景。
天空是震撼人心的深藍,沒有一片雲彩,與土黃色的大地相映襯。
懸泉置的北邊是一片戈壁,間或有胡楊林和怪柳從生長,更多的是黑色小石子和零星的小草堆。
那是西沙窩、鹽鹼灘,隔着它們,隱約可見北方三十里外的烽燧,一個連一個,如同堅毅的哨兵,屹立不動,從東到西,綿延數百里,構成了敦煌北部的長城防線。
有這些烽燧護衛着敦煌,匈奴人便不敢過來牧馬劫掠。
懸泉置的南邊則是由遠及近,從高到低的三條線:
最遠的白線,是雪山,或有百餘里遠,那便是橫跨整個河西走廊的祁連雪山。
中間的是黑線,此為三危山,顏色黑褐,據說上古時代,舜帝將桀驁不馴的三苗放逐至此。
最近的是紅線,三危支脈火焰山,山上寸草不生,呈現出詭異的褐紅,猶如烈火,由此得名。
火焰山山腳下倒有一片綠意,那是由名為「懸泉」的小溪滋潤的綠洲,猶如戈壁中的一塊翡翠,哪怕沙暴再大,也無法將其掩蓋。
沿着泉水流淌,綠洲瀰漫開來,一直延續到連通中原與西域的大道。
任弘已為這條路取好了名兒。
「絲綢之路!」
走在道上,左右無人,夏丁卯才說出了自己的疑惑:
「老僕愚鈍,還是不太明白,君子為何對傅介子如此上心。」
任弘卻賣了了關子:「夏翁對傅介子,知道多少?」
夏丁卯哈哈一笑:「老僕只是個庖廚,對此人的了解,自然是從他的吃食上。」
「一年前,傅介子持節前往西域,路過懸泉置,那時老僕是廚佐,只記得,此人飯量很大,尤其喜愛吃雞!光傅介子一人,就足足吃了兩隻!」
雖然這年頭的雞比較瘦,但一人幹掉兩隻,也是大胃王了。
任弘忍俊不禁:「這些我知道,都記在那捲《駿馬監過懸泉置費用簿》上,可惜我來懸泉置晚,沒能親眼看到這一幕。」
於是任弘對傅介子的了解,就只有向往來官吏商賈打聽了。
好在,這年頭晚上沒啥娛樂,懸泉置也不提供特殊服務,於是聊天侃大山,就成了漫漫長夜裏旅客們打發時間的唯一方式。
大家躺在傳舍的臥榻上,聊聊各自家鄉風光,說說西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