脆脆地抬腳上了石階。傳聞這鬼寺已經荒了數百年了,從未有過人,沉靜而孤寂。他越往山頂去,周圍便越發安靜。
若是尋常人,怕是要覺得有些瘮得慌了,可他卻連半點兒怯意也沒生,一步三階地登上了頂。
大澤寺比他想像的要完好得多,但也荒得多。
完好是因為前殿和寶塔幾乎看不出有被燒過的痕跡,就連寺門也是好好地佇立着,只是滿含風霜。荒則是因為,前些天冬意還未散盡時,下過一場雪,縣城裏人來人往,積雪倒是早被踩沒了,可這山寺里卻依然存留着一片茫茫然的白,那種孤寂感便更為深重起來。
寺門半開着,少年在門外略微張望了一下,卻並沒有看齊全。他也不知自己是出於何種想法,鬼使神差地伸手推開了寺門。
吱呀——
寺門發出一聲老舊得令人牙酸的聲響,門內的一切便毫無遮擋地落進了少年眼裏。
少年當即便愣住了,面色微愕地看着某一處,半天沒能說出話來——
他看見古寺寶殿長而空蕩的台階上,正靜靜地站着一個人影,高而瘦,一身白袍纖塵不染,在曠寂的茫茫雪色中,顯出一種百年孤寂來。
「你是」少年回神時,發現自己居然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走進了寺內,站在了台階下。他抬頭看着那道白影,雙眉微蹙,疑惑道:「你是誰?怎會在這鬼寺之中?」
那一身白袍的僧人恍然一愣,盯着少年的眉眼,似是明白了什麼又似是猶疑,「你能看見我?」
少年猶豫了一下,點了點頭。
這一年是癸卯年,距離那沙彌過世整整十七年,距離黑石灘一戰整整三十七年,距離同燈圓寂已是百餘年之久。
枯坐總有盡時,知己終能重逢。
遠處天邊幾道白光閃過,隆隆悶響順着天際滾滾而來。這年的第一聲雨雷來了,山花爛漫的盛春自然也不遠了
千里之外,徽州府寧陽縣內最有名的食肆里一如既往客滿為患。
剛布完雨的薛閒和玄憫站在門口,掃量了一眼便進了店。
半個時辰前,薛閒還在江對岸布雨。只是他布完之後略有些犯饞,心血來潮之下想吃「桃脂燒肉」,玄憫對他的要求向來沒有異議,於是兩人便乘雲千里來到了這家九味居。
薛閒進店時沖玄憫道:「當初我落腳在寧陽縣時,見天吃的都是這家的招牌。不過那時候不方便動,都是江世寧那書呆子幫我來買,不知道三十多年過去,那幾道菜味道變了不曾。」
玄憫瞥了眼屋外支出的早點攤,「嗯」了一聲,「我記得這裏。」
「誒?你也來吃過?」薛閒一愣。
「當日我去江家醫堂捉你,正是應了這家食肆的堂倌所求。」玄憫淡聲解釋道。
活了千百年,若是事無巨細都記得清清楚楚,那腦子早就不夠用了。薛閒向來只記得有些特別的人或事,就好似他記得當初玄憫是怎樣將他從江家醫堂偏屋的地上鏟起來的,也隱隱記得出門時碰上了衙門的人,卻想不起來當初在場的還有哪些雜人了。
被玄憫這麼一提,他才有了些依稀的印象,順口道:「好像是有那麼個人,記不大清了。」
這家九味居的小二倒是十分熱情,一見兩人進店,也不說客滿了,只笑臉盈盈地沖他們說九味居一切吃食都能裝好了帶回去,若是不介意,倒還有兩桌客人少,可以合坐。
薛閒和玄憫所住的竹樓同這裏怎麼着也隔着大江,少說也有近千里,帶着食盒上天翻騰一圈那也太不像話了。是以薛閒用眼神向玄憫這講究人徵詢了一番,而後大手一揮,沖小二道:「無妨,合坐吧。」
「好嘞!怠慢了二位,咱們老闆和老闆娘說了,合坐的銀錢減半。」小二笑眯眯地領着兩人走到一張桌邊。
這桌客人確實少,只有一人,生得白白淨淨,一副書生模樣,但看衣着,至少是個小富人家。